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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乡愁叫小名

作者 ● 万 刚

从我记事起,村庄里老老少少的小名就土得掉渣。我们村的一个男的小名叫“狗屎”,最巧合的是,“狗屎”找的媳妇叫“香花”,大家都笑谈,说“一枝鲜花插在狗屎上”。殊不知,屎尿是庄稼最好的肥料,如此粗野的名字,在乡野中也不是什么丑陋。三里五庄常常有这个名字,我的一个表姐夫就叫狗屎,每次见面亲切地叫一声“狗屎哥”,他都爽快地答应,然后大家一起吃饭喝酒。

农民不会赋予名字太多内涵,好多名字就取自日常生活世界,从形象的动植物、物件用品中找。那些名字简单而直接,看起来土气卑微,却又扎根于那块土地,与田野农作生活浑然一体,在耕耘了几千年的黄土地上,人换了一茬又生一茬,那些名字却一直在流传。

从名字上看,最强烈的感觉,这是一个动物世界。我邻居家是野生动物,四个儿子分别叫老虎、狮子、豹子、狼。这几个兄弟确实生猛,小时候打架有胆够狠,长大后膀大腰圆。一个村子尽量不重名,别的家也想起虎狼的名字,就按序号叫大虎、二虎、三虎。更多的动物是家畜,有家两个孩子分别叫大狗、二狗。还有家畜系列。爱喂牲口的人家生了几个儿子,大的叫马,二的叫牛,三的叫骡。有家三个儿子直接叫大驴、二驴、三驴,这弟兄们长大后也果然有些倔驴脾气,有一次跟虎豹兄弟打架,反而是驴子们占了便宜。

之所以起生猛的动物名字,是因为过去在乡村生养孩子基本是自然淘汰,在成长的过程中动辄夭折,有了急病,郎中开得中药还没有熬好,这边孩子就咽气了。常常女人生出十个八个孩子,最后长大的不过两三个。所以,非有些虎狼之气或者牲口的生命力,不能活得下来。那些动物名字看似强悍,背后却往往有着父母们深沉伤痛的育子经历。起个听上去凶狠、生命力顽强的动物名字,只是希望扛得住阎王爷的拦截,至于能否真的如狼似虎,要看孩子们自己的造化了。

毕竟勇猛动物种类有限,便牵出其它各种各样的动物。比如铁牛、石虎、刺猬、狐狸、蛇,以及猪、羊、鸡、鸭等。地上跑的名字用完了,就用天上飞的老鹰、鸽子、麻雀。最后,连水里游的也不放过,蛤蟆、泥鳅、鲶鱼、火头(鱼)、鲢鱼都成了我熟悉的小伙伴。一代一的代父母们知道,人的生命往往不如身边这些动物们顽强。

这些名字为动物的人,都是我的亲戚邻人,他们在秉性上有着动物们的优长,有些如同那些虎豹野狗一样,在动荡的世界中生猛英勇,冒死前行,有的像牛马驴骡,吃苦耐劳,在土地上耕耘,微贱劳累。

不过,最有气势的名字,并不是虎狼豹子,而是自损的贱名。刘家父亲给两个儿子起的老鳖、王八,这本是卑贱骂人的话,但在乡野的动物群中,如此卑微却坚强长寿的动物名字又足够大气威武,不仅阎王爷见了气短,让那些虎狼豹子也都无可奈何了。

给儿子起凶猛动物的名字,也许是要跟动辄夺去农人生命的阎王爷对抗,然而也有不少父母向相反的方向发展,希望用自轻自贱赢得阎王爷的豁免。于是,便有狗剩、狗留、狗忘,孬、孬伙、坏蛋、臭、黑蛋、傻蛋、尿壶一类的名字。有个杜老头,生了好几个儿子都夭折了,等有了最后一个独苗,就直接叫粪坑。可能如此臭气熏天的名字看来真的熏跑阎王爷了,他家的粪坑独苗果然健康长大。

农民的使命就是劳作,一辈子耕田种地,不少家长把农具变成了孩子们的名字。例如石头、石磙、碾子、挠、耙,这些都是打麦、耕地时用的,起这名字的人家往往是那些耕田高手。邻居在生产队是驾车好手,他便用牲口上的套具给孩子起名,孩子便分别叫套、夹板、膈耮、牛轭。至于一家的四个儿子,分别叫抓钩、铙钩、粪叉、箩头,起这样名字的爹是积绿色肥料的高手,所以就不怕天天臭气熏天。

如果分类的话,还有树木类的,如林、檩、槐。花类则是女孩子的名字,有一家六七个女儿,家里就成了花的海洋,用尽了农村人见过的所能想象得到的花,菊花、杏花、桃花、香花、梅花、水仙、牡丹。有的家里生女儿多了,便细分出秋菊、凤菊、红菊、兰菊、梅菊来。家里种果树的人家,也会把女儿名字分为枣花、桃花、梨花。

除了花之类,女娃多叫简单的表示性别的妞、妮、琴一类。可是,别以为名字里带妞、妮的都是女孩子。村里叫妮妮、五妞的,其实却是男的,原因是他们的父母生了太多的儿子,太想生个女儿了。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村里人名也有叫春、夏、秋、冬的,也有叫雨、雪、霜、雷的。叫春的可能是个三岁小孩,叫冬的却已经是个老头了。

孩子的名字也是村庄的历史,我一个叔叔叫荒,记录的其实是电影《一九四二》讲述的中原大饥荒,生于这一年的叔叔襁褓中历经逃荒几百里,总算保了条命,便以饥荒为名了。那一年,村里人大逃荒,死了不少人。

农民小名很土气,其实也是乡土世界的元气,自自然然,不雕琢,不造作,扎根于土地,来源于生活,简单而直接,就如农民们的生活和人生。而且,村里的小名也不断在重复,往往上一代叫这个名字,过了几十年,又有人叫这个名字。当上一代的老虎豹子驴骡去世了,过些时候,又有新的一代狮子野狼牛马长大。千百年来,这些名字一代又一代一直在村庄里流传,这些有着尘土气息的生命与那些名字背后的乡村风物,融合在一起,卑微却又顽强,随着四季更替轮回,在大地上生长了很久很久。

现如今,村里出生的孩子已经很少起粗野的小名了,村庄也不再是往日的模样,它一点一点退回到了那些还活着的老虎狮子豹子以及驴、马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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