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同事小定挂职锻炼期满,将回归自己的班组。按照惯例,部门要举行一次欢送活动。有同事提出组织郊游,建议去我爱人的老家,晚饭就在土灶上烧咸肉菜饭、肉皮汤吃。我扫兴地说:“老宅早已出租,还是另选别处吧。”那位提议的同事便感慨道:“现如今,乡下的土灶成了稀罕物,炊烟已难见了。”
这让我想起了故乡的炊烟,想起了故乡。这思虑如一支笔,笔尖划过生我养我的那处水乡,划过屋前那条小河,笔头滴下的墨水在水面慢慢扩散、变幻,似缕缕炊烟。河边隐隐约约的,是我们兄弟仨小时候嬉闹的身影……笔轻轻一转,带我跳进了童年。
小时候,农家的一日三餐是从炊烟开始的。黑色的瓦、黑色的烟囱之上,白色的炊烟陆续升起,在各自的天空浮想联翩。远眺村庄,各家各户的炊烟看似不分彼此,却各有各的味道。比如,阿小家的炊烟,散发着大米饭的谷香;彩珍家的炊烟,飘溢着咸肉菜饭的肉香;约弟家的炊烟是有声响的,闹腾着煸煎带鱼时油锅的尖叫;而我家的炊烟里,常年夹杂着外婆翻炒青菜时的咳嗽声。渐渐地,炊烟也被人比较来比较去,炊烟与炊烟之间也分出了等级。
我家穷,父亲是唯一的男劳力,却远去外地当兵了。家里全靠外婆和母亲两个妇女苦撑着,拉扯着我们弟兄三人。平时,我们能吃上白米饭和炒青菜已是伙食“天花板”了,哪来余钱割肉买鱼。
有一次,为了能让我家的炊烟也飘出点荤腥味道,12岁的大哥带着我和三弟跳进屋前的小河里摸螺蛳,这一趟收获还不错。从未烧过饭、炒过菜的大哥想给外婆和母亲一个惊喜,指挥我与三弟在灶膛引柴烧火,自己则在灶前垫个小木凳,学着大人的样子煸炒起螺蛳来。
想不到,端上饭桌的半脸盆红烧螺蛳一颗也没动。而母亲非但没有表扬我们,还臭骂了大哥一顿。外婆对我们说:“野生的螺蛳壳里全是泥沙,所以不可以捉回来就马上炒来吃。先要放在清水中浸养一天,再剪掉后面的壳,这样烧熟后才可以嘬出螺蛳肉,还要再在清水中浸养半天,才可以下锅。”
后来,大哥还偷偷跟舅舅学“捉麦钓鱼”。天蒙蒙亮,大哥就起床了,背上鱼篓、抄起网兜,摸黑出门捉麦钓鱼。被他吵醒的我,也揉着睡眼紧随其后。
大哥做了十几条短线麦钓,在村庄周围各处的小河里夜放晨收,每天都能捕到几条鲫鱼和鳊鱼。从此,我家不再总是飘出青色炊烟。
最有意境的炊烟往往出现在傍晚。太阳落下去了,炊烟升起来了,那柱呛着稻草味的白色烟雾直冲上苍,与晚归的云朵遥相作揖。
我喜欢站在故乡的黄昏里欣赏大自然的美景。
鸟儿归巢前不忘亲吻彩霞,羞红的村庄含情脉脉,炊烟也变得异常绚丽。我站在老屋的烟囱下,那柱连接着天与地的炊烟像一道醒目的分界线,把白天与黑夜分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我就站在白天与黑夜的交接点。
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一段炊烟的距离了。
“现如今,早已难见炊烟。”同事的话把我从遥远的故乡拉回来。如今,农村家家户户都用上了更安全、更卫生、更便捷的煤气,炊烟也结束了持续千百年的历史使命,烟消云散了。
但在我心里,故乡的炊烟从未散去。它时常升起在一个肉眼无法看见的地方,并悄然染白了我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