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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花界中

作者 ● 洪放

万物皆有界。山有山界,水有水界,树有树界,草有草界。葵花界在北疆辽阔的大地上。那界被阳光照耀着,金黄,翻涌,一浪一浪,无边无际。车子穿过这葵花界,就被它淹没了。满车身都是葵花的金黄。打开车窗,葵花就在指尖上,就在眉睫上,就在天与地之间。那界,像一面巨大的绳子,将时光与我都结在了其中。

我甚至愿意就此躺下,成为葵花界上的一块界碑。

不到北疆,难以感知“地大物博”。物博且不说,地大,那可是真正让人震撼。我从前一直在江淮丘陵生长,到处是山丘,大的山,小的山;大的丘,小的丘;在这些山与丘之间,才有一些被我们称为“平原”的地块。地块上到了秋天,稻子金黄,也很是动人。稻浪比葵花的波浪更为细碎,也更与江淮丘陵的地貌贴切。人走在稻浪之中,也会被淹没。偶尔会飘出稻浪,如同河水中伸出的游鱼的黑色背鳍。那是很多人喜欢的,上学路上,孩子们就时常出没在稻浪之中。村子里那个时常吟诗的疯子,会在稻浪的起伏中,高声唱歌。

那或许也是稻浪界。如同这葵花界。在万物自己的界上,万物呈现出恣肆汪洋之势,那是它们内心深处原动力的爆发,是一种生命在天地间呈现的原始而昂扬的姿态。

车子继续行进。葵花们的声音交织着,里面仿佛还含混着虫子的声音、阳光的声音、风的声音,甚至水的声音、泥土的声音。众声交织,我的声音也在其中。我们已经弃车而行。我们进入了葵花界。

只有在这葵花界,声音也是有形的。圆圆的,盘子一般,四周长满青灰色的叶子。而中间,葵花籽们密如蜂房。一个个的,像探着头的孩子,又似低着眉的恋人;阳光打在其脸上,那脸的光泽也是金黄的。所有的金黄,都向着同一个方向。这无比强大的注目礼,世界上或许只有葵花界才有。它们的一切,来自太阳,又以这注目礼感恩太阳。

法国作家纪德写过一本著名的书《人间食粮》。来北疆前,它本来是我计划必带的书册,结果却忘记了。“万物在清晨开始,那是内心的爱的欢乐!”这样的句子令人心悦。隐身于这葵花界,我就想起这句子,想起纪德在大地上行走,感叹于人间食粮在精神与肉体双重层面所带来的欣悦。如此想,便一下子深入到葵花界的本质。

如此浩大的葵花界,如此繁复的葵花界,如此与天地相连的葵花界,它其实也就是完美的人间食粮——我回想起葵花第一次来到我们老家的情形。

早些年,葵花并不在江淮丘陵的物产名册中。20世纪70年代,它不知经谁人之手,来到了我们村子。它只是一把瓜子,扁长形,仁是青色的。它被种植在屋后的地角,不久,便长出小苗,与高粱的苗相似。再不久,它便现出了原形:青灰色的叶子上面覆着细毛,杆子上的毛有些刺人。它长得快,六月刚过,它开出了花朵。这花越开越大,最后长成了一只大盘子。盘子里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瓜子。秋天,成熟炒制的葵花籽在家家户户间流动。第二年,村子便成了葵花村,到处都是葵花。只不过因为地势,也因为田少,葵花都生长在角落里。三五棵,成不了气候。再后来,葵花却从江淮丘陵消失了。它的到来与消失,如同季节,眉宇翕动间便悄然而过。

葵花界中很多的北疆故事,浪漫的,苦难的,哀怨的,幸福的,圆满的,残缺的……它们一经说出,便与这葵花界无关了。后来,我回到江淮丘陵,在写作长篇《百花井》时,心头一次次地涌动过这无边的葵花界。我让我的主人公,在葵花界中邂逅了一场爱情。我让他们留在葵花界中,贴着阳光,贴着金黄,贴着泥土,为爱情舍弃一切,成为众多葵花中相拥得最紧的两盘,也因此而最为苦难、最为坚实、最为倔强的两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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