驮着大后备箱的陈小朵，穿梭于古城的逼仄巷弄中，头盔下的那张面庞已被水充分浸润过。
新手，那是外卖平台给他贴的标签。对他而言，穿梭于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规定时间内找到送货地址，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将摩托车靠墙停好、熄火，摘下头盔的陈小朵，汗水沿着头盔勒紧的印痕流下。“夏练三伏，外卖骑手必经的考验。”他至今还记得上司大陈的这句话。那是两个月前刚入职坐在大陈摩托后座熟悉业务时，他听到的次数仅次于那句“您的外卖到了，请到门口取”的话。
“不得不说，追风的感觉够刺激。”坐在大陈摩托车后座录着视频的陈小朵感慨道。
“追啥风，安心跑单，切忌分神！”
陈小朵对前面的大陈回了声明白，语气里却有不甘。他无法接受工作就是工作的观念。当初他头脑一热跑来这座古城送外卖，其实半是出于对无拘无束骑行的畅想。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想要在古色古香的环境中用手机来记录生活。他可不忍心自己做了整整四年、名字中有“追风”两个字的视频号断更。
做一名跑在路上的快递小哥，风驰电掣的同时还能赚钱糊口，用脚下的里程来拓宽人生的维度，艺术系毕业的陈小朵认为，留下时光的印记，才算是自己心中梦想的生活。
但再有意义的梦想，终有直面现实的一刻。眼下，他离开大陈的后座已近两个月，可独自送外卖仍旧摸不清古城里各区域的地名。
谁叫他执意要来这陌生的城市漂泊？所幸有导航引领，多数外卖他都能及时送到，即使有时送晚了，对方往往发两句牢骚也认了。
穿行在古城各个角落，手抓摩托车握把的刹那，陈小朵总有种侠客上身的错觉。恍惚间，自己身下的摩托车不再是工业时代的机械产物，而是有血有肉的快马，由白昼到黑夜肆意奔腾不胜快哉。
这会儿，他从后备箱里取出外卖，眼前的楼房近乎废弃，他正准备爬楼送上去，电话那头却告知，放楼下就行，这地儿没人偷外卖。
同样的说辞。这个送餐地址他已来过，那次送的也是鱼香肉丝盖饭，那次也没见到号码后的那张脸。
他正好奇着，听见楼里传来悠扬的琴声。
古城，旧楼，不见其人但闻其琴音，陈小朵忘了继续接单，赶紧掏出手机录制，眯上眼细细品味……
做这一行以来，总是留恋沿途风景的陈小朵，拿到的工资勉强满足自己的一日三餐。生活像变戏法，到月底两手空空时，让他觉得古城的景致已不复初见时的美妙。
松开摩托车握把，前置镜头里的他现出迷茫的神色，已与往日视频中的他截然不同。
陈小朵心里清楚，理想不能当饭吃，把昨日种种放下，可会迎来崭新的生活？他的手指犹豫着要删除自己的视频时，一道光落在手机屏幕前，他抬头，见一个女生打着手电筒，来提那鱼香肉丝盖饭。
女生看着他，笑道：“咱俩也算同行。”
“同行？”
“亏你还做自媒体，一点不关心身边事，这块地被划入老城翻新计划，居民大多已搬迁了。我想用视频记录下家乡变化的过程，再谱写一曲独属这里的歌谣，作为明年新媒体毕业论文，所以常跑回老屋来弹上几曲寻找灵感。”
女生接下来的话，让陈小朵意外：“我知道你的，大一入学前常看你的视频，也梦想过像你那样骑着摩托记录生活。”
“梦想……怎么称呼你？”
“叫我小钢琴吧。”
陈小朵从未想过，现实有朝一日会进展到让自己怀疑梦想的程度，不见起色的视频号、不知去向的明天，每件事都可能成为压垮梦想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他像下了决心似的，拍拍摩托车后座，问道：“那你要不要感受一下？”
“恭敬不如从命，早就想试试你视频里说的自在如风是何等自由。不过，去哪由我定。”
“行，大不了在现实面前当一晚逃兵！至少今夜星光依旧灿烂。”陈小朵手抓握把，发动机爆出阵阵轰鸣，乘风而起。
小钢琴在后座大声说：“想去无限接近但永远无法抵达的远方。”
这样的远方，究竟有多远？摩托车不知道，他们不知道，风或许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