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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一块地

作者 ● 周慧

一天下午,我坐在朝西的房间里,阳光从天空直接铺陈而来,风也来了,窗帘撩横了。持续整月的浓雾突然消失,像雾罩被瞬间揭开,山上的植物数月埋在雾里,一月不见,它们突然长高了。这时电话来了。

我探出窗,四楼的姑娘站在一块新开出来的地里,我连喊等着,飞奔下楼。新开的地在屋后围墙外,平时爬满了牵牛花,叶密得连蚊子都飞不进去,夏天开满紫色的小喇叭花,深冬,藤叶才塌缩一些,显出底下的竹竿和木柴。

新开的地靠近坡坑,有两三平方米,俗称巴掌地,已翻出松软肥沃的土,砍断的牵牛花掀到一边,叶还没萎,它还不知道自己被砍了。

姑娘说,这块地,还有四棵荔枝树,李叔说交给我们打理。呐,她转身,指给我看。山坡旁,挨着的,高大茂密,简直是果林,阔大的树冠正一簇簇开着黄绿的花。蝴蝶和蜜蜂快快来,快快采,你们抚过的地方都将结满肥硕饱满的果实。

一个下午,突然有人喊你下来,说给你一块地,已经翻出松软肥沃的土,接好了浇水的管子,说给你四株已成林的荔枝树,每一株都在开花,而我什么都没干,只是坐在七楼,晒太阳吹风打瞌睡。这种事情,如果遇多几次,就会怀疑自己踩到了狗屎,白捡了这好运气。

我在收管了四棵果树与一块地后,和四楼的姑娘回院子。没走几步,恰好起了风,只吹到我身上,一只蜜蜂没飞稳,直接撞向我的右腮,扎下一根刺后继续朝我的荔枝树跌跌撞撞飞去(我真不想它这么拼命去采蜜,明天花还在)。随后一周,我的右脸肿如猪头,右眼也眯成一条缝,像随时准备着抛媚眼。

又过了一天,正从山里回来,碰到房东“没有的”先生。他说你等一下,进院拎了个桶出来,递给我,满桶韭菜根,还带着湿润的泥。又带我去屋后看他家的韭菜,用手比着,拇指和食指大大张开,说:“留这么宽就可以了。”说完还觉得不够,又将拇指和食指收起,比着一两厘米长,“埋这么深,不要埋多。”如果我说,李叔你好懂啊。他就会答:“没有的。”李叔最常用的话就是“没有的”。

李叔,你家好多房子啊。“没有的。”李叔,你老婆做的饼好好吃啊。“没有的。”李叔,你长得好帅。“没有的。”他有时将“没有的”这三个字拉得长长的,有时“没有的”干脆利落,久了就知道,拉长音的“没有的”是谦虚是默认,短促的“没有的”是真的可能没有。

我拎着装着韭菜根的灰桶子(装水泥的桶叫灰桶)去那块巴掌地里种,太阳早就落到山下了,给山廓画了一条明亮的线,地被预先刨得松松软软,拿榔头锄出一条缝,把韭菜根插进去,再埋一层薄薄的土。按李叔的说法,隔一虎口宽。每埋一兜,我就设想它们以后的样子:炒蛋的,炒蚕豆,这个串起来烧烤,这几兜嘛韭菜盒子,包饺子。前边是我们的楼,灯光从窗口映出来,没人知道我在种菜,我暗自发誓不要告诉他们,等我怀抱第一茬韭菜一层层分发时,我就说:哼哼,秘密。种完韭菜上楼,遇到邻居,我把手上的榔头高高扬起来嚷:你们都在玩,就我一个人在做事。

不过,他们很快知道我们有一块地了,一个说种无花果,一个说种桂花,一个说种黄秋葵。五楼的是诗人,他好像还不知道这块地,如果知道,他会提议种诗(看起来五谷不分,也只能种诗了)。二楼的说种棵果树,刚好长到她窗外就结果,这样,她躺在床上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摘着吃。我说我种西瓜,搭个架子刚好长到她窗口,让她把手伸出窗栏杆外摘下,却拿不进来,嘴巴也够不到,渴死她,急死她。

目前,我还只种了韭菜。不急,国王刚打完天下,也得慢慢规划,先把韭菜种好,春天长得快,夏天不到就能吃,待我收割下来,从二楼分起,一直分到八楼,到时再议如何分治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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