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北方的天气还未像南方那样潮热,我却早已等待不及。文字敲敲打打,似乎也离我远了,感慨人世间,还有那么多的苦,那么多的愁烦,谁也不全都是快乐,谁也不全都是悲伤。我们在这个夏天里,在生活的锤炼打磨下,一点点地学会接受。
最近,听闻几个同事的家事,不禁感慨万千。尘世的灰,落在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大山,剖开躯壳,哪个人不是在负重前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临近退休或已退休,放下了工作的担子,又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三个姐妹的老公,都被疾病缠绕:一个是癌症,一个是车祸瘫痪,一个是脑血栓后遗症。五十多岁的她们,都被生活这艘巨轮碾压,曾经姣好的容颜随着岁月风尘的切割掠夺,早已苍老而憔悴。有句话说得好,叫做家事、情事,和人事,平凡的我们都在命运的漩涡里奋力挣扎,受亲情友情爱情的情字之苦,受家中病人疼痛之难,受生活工作人际关系挫折压力之累,谁的路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唯有自渡。
见到她们,一时间竞不知怎么说才好。暂且不说素来的伶牙俐齿,这时舌头却被铜锁锁住一般,寒暄问候早已是俗常,胆怯的是,惧怕触碰。哪知,三个人都细细跟我分享了她们的家事,一切云淡风轻。
新姓姐姐,推着坐在轮椅的老公,把轮椅推到大树下,拿出口杯里的水,插上吸管,给老公脖颈垫上手帕,喂老公喝水。动作娴熟。想当年,姐姐也是风风火火,女强人一个,曾经为了拓展房产业务,二十多天守在县里,不到百里的路程,竟没回家一趟,巾帼不让须眉!那时,我是单位的宣传干事,她的事迹上了报纸,她本人的照片也放在单位的名人榜里。如今,我们都已年过半百,鬓角发色即使被染发油强行上黑,发根却顽强地生长出银白来。新姐笑着说,由了它去,老了就是老了,原生的是掩盖不住的,就像雪花落地,就像秋叶变黄,就像春草泛绿,就像夏花绚烂,世界就是如此。
赵姓姐姐,丈夫五年前出了意外,交通事故捡回了一条性命,人活了下来,可是下肢已无法行走,“那年,我的眼泪都流干了,我以为自己会撑不住,你看,现在这不也过来了吗?”赵姐轻轻转动手里的茶杯,嘴角溢着微微笑意,白皙秀气的脸上淡然如菊。当年的赵姐为单位所有女生羡慕,丈夫爱她到骨子里,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除了完成单位的工作,平日里就是读书学习,业余时间考了注册会计师、统计师,老公包揽全部家务,甚至,单位集体劳动栽树种花,老公心疼赵姐,让赵姐在家,他替赵姐去劳动。夫妻结婚近三十年,在老公的百般呵护下,赵姐活成了小女孩,快乐与幸福始终伴随,以至于,单位与赵姐同龄的女同志,家中有女孩儿的,闲谈起总以赵姐老公为榜样,期望女儿们都嫁个好老公,幸福一辈子。
雪妮,现在我啥都会做,以前,你知道你姐夫从不让我下厨房,不过,现在,家常饭菜我都会了,你姐夫刚卧床那会儿,到了饭点,我站在厨房直发愣,抄着手转圈不知道该干啥,哈哈哈.......
姐,都过来了,你的苦我们都知道。我握住赵姐的手,这手指仍然细长纤细,但已被生活磨砺得粗糙而有力。
中午下班,洗手扎上围裙就做饭,可快了,炒个菜,做个汤,二十分钟就好饭,一边喂他我一边吃,收拾完还能眯一会儿。”赵姐乐呵呵地对我讲,小茶馆热情腾腾,外面的阳光也一片炽热。
休假回家的这几日,不是忙着与老朋友聚会,就是去之前的工作的地方,寻找回忆,可能,人上了年纪,总是对过去难以割舍。在小城一条熟悉的胡同,遇上田姐,我们拥抱在一起,之前听老同事们说,田姐去了北京儿子家,没想到在这里遇见,自然兴奋。
在一间满屋茶香氤氲古色古香的居室里,田姐侃侃而谈。田姐没变,还是那么善于表达,除了额头眼角多了几道皱纹,也是发丝飘雪外,精神状态蛮好。这一回,我做了虔诚的倾听者,田姐以当年做党支部书记的欢迎词和开场白把我带入她的世界。
你姐夫最多也就一两年了,我原本想留在北京带孙女,他在这边干两年退休后再去,我们在儿子家旁边租个房,一家人其乐融融也挺好。谁知,你姐夫得了这个病,查出来就是晚期了。田姐抹了把眼泪,我默默递过去纸巾,这个时候,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调离小城多年,陆续也听到关于田姐的一些事情。田姐诉求的事情应该在三十几年前了,单位当时是行政部门,是按行政事业单位管理,田姐当年十七八岁,是加入这个单位早期的一批职工,按理应该有编制,但是当时面临单位合并改制,田姐她们这批人没进去编制,尽管后来没耽误田姐工作和个人事业发展,但这事儿成了田姐的一块“心病”。
妹,你看看,姐这手,跟老树皮似的,现在,啥也不想了,给你姐夫治病!化两个疗了,现在能吃点流食了,他的愿望是能看到儿子结婚抱上孙子,我都给满足了,我做到了不叫他留遗憾。田姐像是极力证明什么,说的慷慨激昂。当年,田姐也是风云人物,买下两层楼,开了一家宾馆,当然,开了宾馆后的田姐也是很有故事的,宾馆效益好与田姐的美丽和精明分不开,只是打那以后田姐的丈夫很少见到,消息和人都像春天的雪花一样,落地便无影踪了。此番能把丈夫接回来治病送最后一程,也算人生开阔。后来,田姐的电话一直开着,电话那头,田姐委托的股票分析师正在与她规划投资蓝图……我悄悄付了茶费,给田姐发了个短信,像做错事趁着还未被抓现行的档口溜走了。
细雨蒙蒙的中午,我提着行李,和我的小城都淹没在天空下,火车一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