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期,我一直在忙着搬家。先是自己换了新房子,再是老家搬迁上楼,接着是单位往新地方搬。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容易扎堆。
搬家翻腾出很多东西。一张张老照片,一个个旧物件,一封封手写信,带着岁月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猝不及防,悲欣交集。看着看着,人就不觉有些恍惚:父母曾经那么年轻过?自己曾经那么青涩过?当年曾经那么奋斗过?生命里曾有那么多的人来人往?
照片是最能记录生命历程的。收拾老家时,老照片是我们整理得最细心的部分。那些已经蒙上了厚厚灰尘的,我们用湿巾轻轻地擦拭;那些已经有了皱褶的,我们小心翼翼地展开、压平;那些已经被水和油污侵蚀的,我们拿去请照相馆的师傅帮助修复。那段日子,一有时间,我们全家就会聚在一起谈论老照片。父亲虽然因患眼疾几近失明,还是用一双耳朵兴致勃勃地参与进来,并且每到关键时刻就予以补充、印证。
一个家庭的风雨坎坷路、挣扎打拼路、悲欢离合路,就这样在隐藏多年后重新被清晰地勾勒出来。我们选取一部分老照片给孩子们看,他们笑得前俯后仰——他们想不到自己的爸妈以前会穿着那样土气的衣服,会瘦得三根筋挑着一个大脑袋……我们以这些照片为引子,把过去的艰难岁月讲给他们听,把一个家庭的来路讲给他们听。
几封信件,也有记录之功。虽然纸张早已泛黄,但是字迹仍然清晰。时间最早的一封信,是1992年我到益都师范上学后给家里写的,无非是说说学校里的情况。那时通讯不便,人们离家外出后,大都以这样的方式报个平安。第二封信写于1993年秋,是告知家里我的一首长诗《等待》在一次全国诗歌大赛中获了二等奖,我要去梦寐以求的北京领奖,字里行间满是兴奋和自豪。第三封信里我和父亲商量着让他在老家推销一种新出产的家庭稳压节电器,想就此一举改变我家经济拮据的窘况。但此事后来不了了之。第四封信是夹在一本文学书里的,我一看到就赶紧塞进裤兜。信是我读师范时的一个女同学写给我的,不宜让别人知道。我原以为它早就没了,没想到竟然还在。地上堆积着那么多书,我偏偏就随意拿出那本翻了翻,看来真有些旧缘。
再有就是我们兄弟姊妹四人的旧课本。这些课本起初是用一个纸箱子装着的,后来随着数量增长,被换进了一个大木箱子里,还几次挪过地方。这些已经失去作用又占地方的书本,曾被走街串巷收破烂的看上,但被父亲板着的面孔堵了回去。父亲坚信:“书就是人的才气,把书卖了,不就等于把才气给卖掉了!”那时,逢年过节,我们几只出笼的小鸟一起飞回家中,父亲总在酒足饭饱之后要我们陪他一起去看看那些书本。父亲常常抚摸着那些书本,对我们重复那句已不知说过多少遍的教导:“你们要对得起细细‘啃’过的书,要好好珍惜现在的一切。”父亲的良苦用心,我们当然都明白,也就愈加自警和奋发。
还有一些账本。我父亲曾当过多年小队会计,从年轻时就养成了严谨的记账习惯。大到队里账目,小到家庭收支,50多年积攒下一摞账本。随便翻开一本,都是满满的“干货”:从20世纪六七十年代每人每个工有几分钱,到年底每人每家分得多少斤粮食多少钱,从卖猪肉挣几十元到卖一条烟一瓶酒挣几块钱,都一目了然。在我心里,这些都有着不同寻常的独特意义。
马不停蹄的忙碌里,时间都去哪儿了?
好在我们所遗忘的,光阴都替我们收藏着——一张照片、一封书信、一件旧物,抑或生命旅途里一次风雨中的奔跑、一次深夜里的对月当歌、孤独寒冷时别人一句温暖的话语……这所有的一切也许就是时间密密匝匝的针脚吧。
看不见的针脚,经年累月串联起了全部光阴步履,构成一段又一段生命旅程,以及人世间的万水千山、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