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过最有意思的书是陈冲的自传《猫鱼》,里面有一篇提及她的姥姥,也就是外婆。陈冲的外婆留过洋坐过头等舱,知道岩洞中发酵的蓝莓干酪最鲜美正宗,她拜托留洋归来的陈冲带四件礼物:一个有波浪的假发套、一个前扣式文胸、一支眉笔和一块羊奶芝士。我很好奇,假发套还好说,前扣式文胸的材质怎么选?另外眉笔的色号应该怎么选呢?羊奶芝士是直接从美国带回来还是到了上海再买呢?这一路车马劳顿奶酪怎么保鲜呢?我也帮女性朋友带过东西,这其实是一件非常琐碎的事情,需要确认诸多细节,一个不留神就买错了。不过想想给自己的家人买礼物,应该不必太计较。陈冲没有这些纠结,她非常爽气地写:“也许没有人能满意地说出幸福的定义,但是,在那个冬日下午,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火炉上烧着水,姥姥换了内衣,戴上发套,描好眉毛,就着苏打饼干吃芝士的样子,无疑就是幸福的样子。”
这无疑是幸福的样子。我外婆没有留过洋,大字不认识一个。印象中,有一个下午,我去看她。那大概是20年前了吧。外婆兴致很浓,自己煮了一锅奶茶,泡了豆大的珍珠,请我喝她自制的“珍珠奶茶”。她放了许多糖,奶茶的滋味甜到发齁。我很少去看她,那天她特别高兴,还拿出新买的美宝莲唇膏,问我这样的唇膏外面卖多少钱?外婆不识字,拜托邻居帮她买的,她疑心邻居骗了她。我一听价格,果然是被“斩冲头”了,但是她在兴头上,也没怎么不高兴。我后来明白,这一类的骗局她已经习惯了。
外婆一边试新唇膏一边喝奶茶,这画面我总忘不了,这就是陈冲所谓“幸福的样子”。
现在我妈年纪也大了。女人的爱好无非是买东西。我爸“爹味”很重,有时质疑她钞票用到哪里去了。我和我爸说,只要她自己买得开心就好。我妈还有一些能力范围内买不了的东西。她最喜欢的应用软件是全民K歌,时不时需要充个K币,不过年近70的她没有自己的虚拟账户,我爸也不擅长这类操作,于是我妈每次看到我,就像个“网瘾少女”一样,鬼鬼祟祟地说,给我充点K币。有时我比较忙,有一阵没去看她,终于见上面了,我立刻警醒地问她:“K币还够用吗?”给她买游戏币的时候,我想到了自己小时候伸手问她要零用钱的样子。有生之年,这也是一种轮回,我终于从乙方变成了甲方啊。
给自己所爱的人花钱,这也是“幸福的样子”。
最近女儿做过一篇阅读理解,大意讲,一个刮风下雨的降温天,人到中年的作者身在北京担心起在南方求学的孩子,打了一通电话关心,刚挂了电话马上接到哈尔滨的母亲电话慰问,也是关心她注意保暖。作者反思,怎么只知道关心孩子的冷暖却忘记了身处更寒冷地带的母亲呢?我们的爱有时是单向的,自上而下,父母爱子女,子女爱自己的子女。其实有时我们也该付出双向的爱,了解一下家里的老人需要什么。
写到这里,要出远门了。走之前,我问父母要带什么东西回来吗?我爸一如既往头皮很硬地说“什么都不要”,我妈在旁边一声不响,估计是敬畏我爸,不敢为自己发声。后来女儿悄悄和我说:“外婆和我说了,还让我写了小纸条,她要我们带的礼物是:一把很轻很小的遮阳伞和很多很多的面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