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本应一直一直存在,直到地老天荒,直到时光不老。
村庄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走来,那个远无法计算,是只能在记忆中想着的远。刚来的时候,村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为了生存,开田种地,让村庄从寂静到移动。先来的,成了村庄的主人;来来往往,村庄的人越来越多,农田的面积越来越大,村庄的声音逐渐繁密,村庄也有了正式的名字。树林比田地多,蓝天比野草少,鸟声比河水大,人比树矮,太阳比人跑得快,人比鸟儿活得累。
村庄在移动。早晨,它靠近山梁,中午的太阳晒得人皮肤刺痛,像被针扎来扎去。这时,村庄靠在河边,河把村庄轻轻地揽在怀里,村庄就如甜甜的婴儿。晚上,村庄移进了树林里,它静默了,同树林躺在一起,完完全全地超脱了,超脱在大自然里,与大自然变成同一颜色,一同呼吸,一同期盼,期盼下一个黎明。岁月将村庄写满了爱意,每一片与村庄有关的记忆,都在村庄的头顶写满了文字,诗意地移来移去。
村庄是从外边移来的,人杂音杂,杂音搅得村庄静不下来了。人多了,村庄就乱了,事情就不简单了,鸡零狗碎的小事时有发生。涣散的人心不能拧成一股绳,你想你的,他干他的,千人千面,百人百性。村庄被划分成两端,向两个不协调的方向发展,驹走驹路,马走马路,各打算各的,各怀揣各的小九九,村庄的管理也就费事了,公平公正难了起来。
移动的村庄从乡亲迁移开始。今天迁一户,明天走几家,现在剩下寥寥无几的人头在村子晃悠,守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田地,重复着习惯了的路径,在鸟儿鸣叫时起来,在鸟儿归巢时歇息。山风从村子的一头窜过来,呼啸着从耳边穿过,顾不了风吹向哪里,留住风的影子也是不错的,脚踩着风的尾巴在村庄移动。
远方的村庄,人们又记挂了起来,抽空跑回村里看看,在自家的农田魂不守舍,从地的这头走到地的另一边,像把什么金银珠宝丢了似的,心事重重,恨不得把眼前这块土地提到另一住处。人们恋家恋土地的情怀是坦诚的,没有虚伪做作,那失魂落魄的神态让人想哭。
村庄移动了,人心没动。见面的乡邻比过去更亲切。留下的几家,一见他们进村,或听到车响便出来迎接:中午不要走了,吃个便饭,炒几个菜,聚聚。饭后,目送车的影子消失,收住返回的脚步,嘴里念叨着,村子没人了。
村庄移动了,多年的情谊没动。朝夕相处过的春夏秋冬依然在,互相帮衬着抢收抢种的场面难忘记,鸡毛蒜皮的争吵会随风吹散……曾经的曾经,虽成了过往,却烙在了脑海里。乡邻们始终记着那些面孔:谁又怎么了,听说最近病了,住院了,严重吗?他们自然而然要操心,即使帮不上忙,也要拿上礼品或水果去探望。
村庄的移动,往小里说,是一个大家庭分成无数个小家庭,在居住多年的家里分出去重新搭建灶台,重新开始生活,重新适应环境,重新扎根在别人的土地上,完成后半生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