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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薮

作者 ● 冯渊

大门旁边开一个小洞,不是狗洞,是鸡薮。薮,人或者物聚集的地方。鸡晚上歇宿的地方叫鸡薮,很古雅。“薮”,吾乡读近cōu,翻了方言词典,才搞清楚这个词的写法。知道了写法,词就跟书本里、印象里许多实物联系起来,获得了新的认知。

鸡夜宿的地方,还有一个古雅的名字:鸡埘。埘,墙壁上挖洞做成的鸡窝。《诗》云:“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方言保留“鸡埘”这个称呼。

更普遍的称呼是鸡窝、鸡笼、鸡棚。

吾乡鸡薮,多依房屋一角,砌土坯到六十公分高,上覆木板,即成鸡舍。鸡夜宿,粪就屙在脚下。鸡粪是上好的肥料,但味道很重,鸡薮在室内,须得勤加清理。

奶奶起床,第一件事是开大门,同时开启鸡薮小门,葫芦瓢里舀满稻子,胳膊一抡,金黄的稻子撒了一地,那是鸡的早餐。公鸡昂首阔步打鸣,母鸡低首心折,唯唯应声。

鸡薮小门开在户外,洞口有槽,从外插一块木板就封住了,这是对鸡而言。如果有人起了坏心思,从外开启木门偷鸡,很容易。那时,没有人这样想,更没有人这样做。

后来,居住条件改善,人们用木头做框,用竹片编制,做成了可以移动的鸡薮。白天放在屋外,晚上再抬回来,清理鸡粪也方便。

柳梅婶请篾匠做了一个鸡薮,大毛竹劈篾片,密密匝匝,特别关照做了结实的门,钉上铁制搭扣,可以上锁,防黄鼠狼,也防人。我围着这个散发竹子清香的鸡薮转了好多圈,我家要是有这样漂亮的鸡薮,我每天都会用小木桶打水,从上面泼下去,冲刷鸡粪,让一群鸡在鸡薮里过上干净的日子。第二次再见这个竹制鸡薮,它歪在村口的稻田里,四脚朝天。柳梅婶哭骂的声音沿着村路播撒了一圈又一圈。我才明白,昨夜偷鸡贼将鸡薮扛到村外,撬掉锁,将一群鸡连窝端,剩下一堆鸡粪和鸡毛。多年以后,我读到《庄子·胠箧》“唯恐缄縢扃鐍之不固也”一段,那只竹制带锁的鸡薮歪在稻田里的样子,柳梅婶的哭声,一时俱到眼前耳边。世间没有什么坚牢的东西,你为坚牢做的一切努力,不过是便于别人窃取而已。

庄子故里的百姓大概深知这一点,皖北几乎没有固定的鸡舍,榆柳槐桑,桃李泡桐,只要不是高得飞不上去,晚上鸡就睡在树杈上。《诗》又云“鸡栖于桀”,桀是木架,最多给鸡搭个木架,黄鼠狼爬不上去。寒秋严冬,落雨落雪,鸡像野鸟一样栖息在空中,鸡粪落在大地上。

我认真观察过鸡睡觉的样子。一只脚缩到腹下,头向后反扭,插进翅膀里。它也怕冷。留耳孔上一撮绒毛在外,捕捉动静,随时警醒过来。

鸡关在鸡薮里,拥挤、憋闷,满窝粪臭,不,鸡就踩在遍地的粪便上。它们晚上低头鱼贯入薮,叽叽咕咕一阵,就沉默了。

有没有一种力量也将我们看作一群鸡呢?天地不过是缄縢扃鐍,谁都可能沦为被随意处置的对象。

我大姑的女儿,跟一个高个子男孩订婚了。这个男孩正跟篾匠师傅做学徒。我对他说,给我做一个竹鸡薮吧。不到两天,一个真的竹鸡薮就送来了,比柳梅婶家的开朗、结实。

我仔细一看,这个竹鸡薮居然有两层,一层细篾网隔板,打磨得溜光水滑,网眼恰能让鸡粪漏下去。

我看看鸡薮,看看他,看来看去,忍不住大声说,表姐夫,你将来一定会当大师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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