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餐食材中，鸡蛋算一个神奇的存在。维基百科中这样描述：“早餐通常包括谷类食品或以鸡蛋为主的菜肴。”开宗明义指出了鸡蛋在美式早餐中的重要地位。我小时候喜欢看好莱坞电影，受电影场景的影响，我一度以为美国人对早餐太不讲究，后来才慢慢发现，他们是把认真劲儿都用到了鸡蛋上。一般美式早餐店都有水煮鸡蛋、炒鸡蛋、煎鸡蛋、煎蛋卷、土豆丝鸡蛋饼等，或将鸡蛋打碎混合牛奶，用面包蘸上油炸了吃。有一次，我在圣地亚哥的一家早餐店，点餐之后，服务员小哥问我：“鸡蛋要几分熟？”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不是对牛排的要求吗？
在莫奈作品《早餐》里，琳琅满目的美食中几只白色鸡蛋杯尤为吸睛。而现实生活中的鸡蛋杯，则广泛地出现在德式早餐桌上。为了一只鸡蛋，德国人可谓操碎了心。鸡蛋煮好，直接用手抓？不，德国人吃鸡蛋有固定章法，通常分三步：先把鸡蛋放到蛋杯上，然后拿小锤子敲开上面的部分，最后才拿小勺子挖着吃。普通蛋杯是陶瓷的，考究点的下面用银蛋托，上面用玻璃罩子。为了更好地对待鸡蛋，德国人还度身定制了蛋钟、煮蛋器、蛋清蛋白分离器等。蛋杯把简单的动作变得复杂，吃鸡蛋由此也产生了形而上的意义。
《追忆似水年华》中，普鲁斯特津津有味地描写吃一块蛋糕的微妙喜悦：“带着点心渣的那一勺茶碰到我的上颚，顿时使我浑身一震，我注意到我身上发生了非同小可的变化。一种舒坦的快感传遍全身，我感到超尘脱俗，却不知出自何因。”我很好奇，如果用整套烦琐的专业工具吃一只鸡蛋，效果会不会同样惊艳？有一年去英国旅行，我们自驾英伦三岛，陆续住了十几家民宿。在一家由侯爵度假别墅改成的乡间民宿里，主人夫妇不仅亲自下厨，还示范了教科书般的英式服务，让我见识了从“唐顿庄园”里走出来的人物。早餐时主人自家院里采摘的鲜花配上讲究的餐具，酸奶、果汁、水果、蜂蜜、奶酪、面包……十几种冷食摆在桌上，只听得门声一响，男主人从隔壁备餐室款款走来，他面带微笑，单手托盘，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紧接着，一个漂亮的弯腰顺势送腕，一盘早餐行云流水般出现在我面前。只见加热过的雪白餐盘里，除了几片肥瘦相间的火腿、三个带蒂的小番茄和一小撮茄汁焗豆，还有两只仿佛用圆规画出来的煎鸡蛋。英国人把煎鸡蛋当作烹饪操作守则，鸡蛋的火候跟腰板挺直的程度同等重要。每个身处异乡的老外都有自己的饮食习惯，偶尔会犯一犯“思乡胃”的毛病。不过，我极少听到旅居上海的老外吐槽上海的早餐，因为上海的早餐囊括中西，通达四海。某涉外家庭三人各食其味，法国奶爸说：“我的早餐保留着法国乡村的传统，可颂面包配黄油和蜂蜜，还有一杯香醇的咖啡。”一份网购西餐让一位苏格兰小伙瞬间爱上这座城市，他说，苏格兰早餐的专利是用肥美煎蛋搭配肉馅羊肚，也就是被称为国菜的Haggis（肉馅羊肚）。想不到，这么独特的食物，在上海也能买到。
鸡蛋是上班族的情绪出口。上班日匆忙，德国冷面包、美国汉堡、法国羊角等，都可以用来对付一顿早餐。只有在周末，同样是牛奶、咖啡加面包，但因为鸡蛋的现身，会使一顿早餐多了点仪式感。大仲马在《烹饪大辞典》中描述过：“晚餐并非只是吃东西而已，还必须以谨慎却泰然自若的愉悦态度彼此交谈。席间对话需仰赖红宝石色泽的餐酒调解斡旋，用甜点的蜜糖衬托话语的美味和芬芳，最后再用咖啡获得真正的深度。”相比而言，早餐就轻松多了。西方人还把这种对轻松自由的热爱，任性地拉长为早午餐，通过一只鸡蛋享受更悠长的心理假期。想起多年前在夏威夷街头，我们全家被一块Egg's Thing的店招牌抓住了眼球。我们仨在这家主打鸡蛋的著名美式早餐店门口头脑风暴，女儿拖着长音说：“关于鸡蛋你想了解的……”我文绉绉地接口：“鸡蛋物语。”我先生打断我们说：“嗨，哪有那么复杂，不就是鸡蛋的事情嘛！”我们哄然大笑。是的，这个翻译最直白也最准确。一只鸡蛋，携带着丰富的人文故事，源远流长。
